星期三, 一月 10, 2007

尔尔:生命中的平衡

认识我的很多人,即使不算很熟悉也常常说我是一个有福气的人。虽然未来不可预知,至少今天在众人看来好像是如此。这绝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大富大贵。 我 一生大概与钱财没有什么大的缘分,不过我对小康的生活已经很知足。所谓福气来自家庭的合乐安康和一份在众人眼中比较有趣我自己也非常喜欢的工作。有时想想 我所拥有的这些,不禁诚惶诚恐。其实这些都很平常,很多人都有,只是我自己很珍惜,很希望这种境遇这份幸运能长久一些。我深知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些我们 不能控制的因素,比如健康,比如安全, 比 如自然界的脾气。不过我更相信生命中的喜乐悲愁幸与不幸都是有它难以捉摸的平衡。对我们今天的福,我们要珍惜要感恩。对我们今天的苦,我们也要有力量去相 信苦难总有终结时,今天的苦或许就会换来明天的福。所以我希望我爱的家人朋友能够顺利平安愉快并且仔细洒脱地过着他们的日子。正是因为这些感念,虽然我不 正式属于任何一派宗教,我内心深处大概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非常的spiritual.

小 的时候我很瘦,身体也不强壮,总生病,学习上不是最优秀的,更没有受到过什么特殊的宠爱(当然也没被虐待过)。我一出生就有先天性髋臼脱位的毛病,家族中 唯此一例。如果不是生在北京,又有一位受过良好教育而且执著的母亲,我就不会得到及时治疗,那么,我将会落下终生的残疾。 当时我妈在我不到一岁半时就怀疑我的腿有毛病,可是看了不下二十几个大夫,都说我没事,说我就是还嫩所以走路怪怪的。当时我爸也觉得我妈有病,说,“你干嘛非说自己的孩子有毛病啊?”可是我妈从未放弃,抱着我走过不知多少家医院, 直到到了北京儿童医院,遇到了真正的专家。那专家一看我走路,就说,赶紧去拍片子。 然后就是确诊,做手术,打石膏。我打了整整九个月的石膏, 历经北京那一年的春夏秋冬。胡同里的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真可怜,这当妈的真狠心,让这孩子遭这么大的罪…” 好 在这一切都发生在我有记忆之前。而且最重要的是治疗还算是成功的。虽然后来有时候腿会痛,走路基本上是正常的,而且不妨碍我小时候玩跳皮筋,扔包,捉迷 藏。我还喜欢玩逮人的游戏,不过我跑不快,所以总是抓不到人。有一次,轮到我负责抓人,抓了大概很久也抓不到,我就站在那儿哭了,说你们知道我跑不快还让 我抓你们云云。大概我的哭声最多引起这群小孩儿两秒钟的注意力。两秒钟过后,他们说,“别理她了,咱们接着玩儿…” 然后他们就接着玩儿了,而我一个人站在那儿,哭着哭着也觉得怪没劲儿的。

无 论和哪个小孩闹点什么事儿,父母是从不出面帮忙的,只有出面骂我的份儿。这大概是那个时代流行的父母之道。对孩子严加管教,甚少夸奖,更不会有过分保护的 时候。我虽也是独生女,可没享受过现在独生女的待遇,挨骂是家常便饭,挨打也不是经年罕事。当然,我那时是很淘气的,对学习也没有那么上心。有一次得了个 “差,”先挨了我妈一顿打,我爸回家后我又挨了他一顿打。于是从此知道还是不要得“差”了吧。不久前和一圈年纪相仿的朋友一起吃饭,大家聊起童年逸事,问 小时候谁没挨过父母的打,竟无一幸免,大家随即在饭桌上哈哈大笑。也许是天性使然,其实我记忆中的童年是快乐的,因为毕竟父母是爱我的,虽然他们彼此不 爱。

后 来父母终于离婚了。这离婚在当时还是一件大事,闹得沸沸洋洋。我从此更名改姓。后来外婆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直到她去世。我们三代同堂,三个人,都是女的,住 在我爷爷解放前买的市中心的一所四合院里的两间小不点儿的屋里,其中一间还是我们自己盖的。这四合院在文革期间早已充公,所以住进来了许多不是亲戚的人。 我爷爷当时在监狱里关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平反。就这样我在这个小院里住到十六岁,直到离开家去学校住校,为高考做准备。当时曾动过心思想上复旦,觉得 这学校的名字真好听。后来是我妈希望我留在北京,我也对北大更有兴趣,所以就没报复旦。现在想想上复旦也挺好的,没准能被熏陶成一个又优雅又妩媚又娇羞又 内强的上海小姐. 这是后话。

在我十岁左右有一个神人给我算过命,说我童年命运多舛,身体也不好, 需要“更名改姓始为良。”估计也不是听了他的话,后来是因为父母离婚我妈才给我起了一个新名儿。不知道是不是命相一说是有它的道理,我想我人生境遇上的转变的确似乎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一年我11岁,正准备上初一。

从 那以后,我身体逐渐壮实起来,不再常生病。学习也从原来小学时期勉强的一个中上等一跃成为优等生。这一向上趋势一直持续了好久。更重要的是,我从初中开始 竟然听到有人夸我聪明,这可是稀有的事儿。据我妈说,我小时候为打石膏打过三次全身麻醉,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时候醒来以后把本来会说的话全忘了,像个小傻子 似的。小学期间从未有老师说过我聪明。后来我常常调侃地说,这要不是打了这些麻醉,我还不得多聪明呢,搞不好能成为一位史无前例的大科学家。虽然小时平 平,外婆曾说我是有潜力的(实在搞不清她是从哪儿看出来的)。要不是我表姐前几天提醒我外婆曾说过这话,我倒还忘了呢。现在想来还美滋滋嘀。 外婆阅历丰富,看人准呐……

高 中我上了一个区重点。本来在高中我是可以试着谈谈恋爱的。倒不是我已经看上了谁,只是机会还是有一些的,我也有那么一点儿好奇。本班的,外班的,初中的同 学,还有路上遇到的小男生还是有不少也想谈谈恋爱的。可是我大姨的一席话让我断了高中早恋的念头。她说,“好好读书,要考上北大。北大人杰地灵,又高又帅 的才子很多。不要把自己局限了。耽误了时间,没考上北大岂不是可惜?”我大姨和大姨夫(后来还有小舅)都是北大教授。我从小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去北大。我把 她当成公园一样。夏天到湖心岛捉蛐蛐儿,冬天到未名湖滑冰。我就是在北大的一处操场上第一次骑上了自行车,也是在北大的游泳池旁第一次被我爸仍进了水里, 吓得哇哇大叫。所以对北大,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情,并不单纯只因为她是名牌大学我才如此向往之。

高 中最喜欢的杂志是“飞碟探索。”所以当初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北大空间物理系为第一志愿。幸亏我妈不喜欢我读空间物理,后来去学了别的专业,我才能享 有非常浪漫惬意的大学四年。现在看看,我也的确成为不了伟大的天体物理学家,我能做的至多也就是在夏夜中仰望星空,感慨一下茫茫苍穹的深邃和人之渺小罢 了。

高中时代最喜欢的一本书是“简爱. 印象最深的是简对罗切斯特在那个月夜下, 她以为他即将迎娶一位漂亮的贵族小姐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虽然我矮小, 贫穷, 不美, 但我们是平等的, 我们站在上帝的脚下是平等的, 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我虽然不知道上帝在哪里, 但是这种超越荣辱贵贱追求灵魂平等的信念从此根植于我心中.

逐渐地, 从青少年时代起,我开始接到生活中学业上的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不禁开始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而这新的认识又进一步奠定了自信和乐观的基石­­--这 都令我一生受益无穷。之所以其间有惊喜,是因为我不是一向顺利,更不是一向优秀得宠。我初中之前平常得不起眼,也习惯了这种不起眼,养成了与世无争的性 格。别人好,我觉得正常。自己差,也觉得正常。自己好的时候,虽开始有一点诧异,倒也觉得正常。我父母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纯粹从智力上来说都在我之上(但是我没准儿比他们的情商高希望如此吧)。 所以我后来学习好一点也实在应该(这其中和我妈的一丝不苟的管教自然分不开)。我的祖父辈更是出类拔萃,可是在社会的大动荡下我的祖父和外公也都曾有过悲 惨的境遇。所以我想说的是,人生中的荣辱兴衰都是很难预期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言,真是精彩绝伦,简直可是是我的座右铭。这和徐志摩大诗人的 “我得,我幸;我失,我命”甚为神似。爱情上如此,人生中的方方面面皆如此。我们尽力之后,我们可能得到,我们也可能两手依旧空空。无论结局怎样我们都该 释然,因为我们努力了,我们就应该心中无憾。人生不是也不必要完美无缺。缺憾和失落会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我们的所有。

我 因而深信生命的轨迹是平衡的。老公小时候经常挨饿,身体瘦弱,可是天资聪颖,考进全湖北省高考前十名。后来到了大学,虽然在大城市的家境好的学生面前不免 有些自卑,可是凭着清秀的外形和沉稳的性格赢得了包括我在内众多女生的好感。在那个二十年前早春的四月,我们第一次手拉着手,慢慢往前走,开始了我们共同 的人生。那么他今天的生活是不是上天对他清苦的过去一份刻意的补偿呢?

我妈一生看起来似乎很不顺利,当初家里出身不好,备受牵连,后来婚姻不顺,没有再婚, 身体不好, 也没有动人的歌喉,好像不如她的所有兄弟姐妹出色(这是她说的啊,我可不这么觉得)。可是她在单位里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而且现在,她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唯一和孩子一起住的只要关系融洽这就是件好事。我和妈从我11岁开始就相依为命,所以感情深厚,我是独女,对她更是责无旁贷。她今年65岁。 在美国和我们生活得很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我的两个孩子太不爱讲中文,老公也常常跟着他们说英文。不过基本上她在这里的生活是不寂寞的(虽然有时候也盼着和 人多说点儿话)。她白天上网,看电视。孩子们回家之后她管孩子功课,做饭,忙得不易乐乎。晚上还有电视剧可看。我有空还和她边磕瓜子边聊天。她每周还有无 数电话要打(国内国外的都有)。圣诞节我们收到的问候电话中一多半是找她的。现在因为陪着孩子学琴,竟然也会弹些曲子了。今年夏天我小舅来访时对我妈说, “瞧,你会弹琴,我们别人谁都不会。”他是指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中现在只有我妈会弹琴。我妈还有一个福气就是和这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好得不可思议。我大姨, 无论在哪方面都比我妈幸运,可是我妈自始至终没有过一点点的嫉妒之心,只是一味地为她高兴。我大姨对我妈也是多年如一日地好。他们每周都通一到两个电话。 一说就得一个多小时……总之希望妈早年受的苦已经完成了她今生的定额。希望她今后的日子都是舒心愉快的。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地活到至少85岁。那么,终究,长寿和子孙的孝道也将是她的福。

我 儿子亮亮不到两岁做了四次全身麻醉的手术,去除了手臂上的一块大胎记,据说有癌变的可能,所以必须切除。我只哭过一回,还是因为拆线的时候伤口没长好,又 裂开了,再打麻药时小儿痛昏过去了(医生非说是睡着了)。我对此事基本上没有太多的焦虑。一来现代医术可以把手术做好,二来我当时想的还是那个理儿--如果人生总要尝点儿苦, 或许今天的苦换来的是明天的甜而其中的道理也常常不是我们可以参透了悟的,我们只需要相信就是了。由此想到王菲李亚鹏的嫣儿天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又怎样了呢?焉知这小小的遗憾不是预示着这个孩子今后的人生因而少了些许的苦难?

人生的苦有多种。心灵的折磨是苦中极致。所以解药还在自己心中。据说张学良曾说过一句话, “来无妨, 去亦无妨”—何等的气魄. 我不觉得我能够做到如此. 有很多事对我来说太过重要, 得到失去都会引起我强烈的情感. 可是我能够追求的是不骄, 不贪, 不馁, 而且尽可能地有一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胸怀. 在这2007年来临之际, 我祝愿大家都好好地享受生活,细细去品味生之美好,尽可能地缩短苦恼的时间,善待自己, 善待他人, 在花样年华中,知足感恩坚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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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评论于:2007-01-10 12:21:03

好文!朴实、平淡而不失深邃。

像你一样,我也相信人生加起来是个常数;现在好不等于将来好,现在不好不等于将来不好。一个人的幸福与否和他的人生态度很有关系;而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又和这个人的个性以及对生活的悟性很有关系。在这一点上,应该说,你我都属幸运之人。

我虽然没去北大念过书,但我的父母和你却是校友。当年,我的父亲是北大数学、力学系的学生,我的母亲是半导体物理系的学生,所以或多或少还能和你攀上点“亲”;而你当年想考复旦的愿望,却由我来完成了,这不是更有缘了,哈哈哈。。。

其实生活本身并不复杂,就像音乐中的七个音符,关键是怎样利用这七个简单的音符去谱好人生这支曲子。人生的内涵靠得是不断的挖掘和创造,就像闻一多给他的学生们上课时说的那样。

闻一多:“2 + 5 = ?”
学生:“2 + 5 = 7”
闻一多:“不错,在数学领域里,2 + 5 = 7,这是天经地义,颠扑不破的。但是在艺术领域里,2 + 5 = 10000 也是可能的。”

闻一多拿出了一幅《万里奔腾》的国画给同学们看。画面上只突出了两匹马,两匹马后面错落有致、大小不一地画了五匹马,这五匹马身后是许多影影绰绰的黑点。

闻先生说:“从整个画面的形象看,只有前后七匹马,然而,凡是看过这幅画的人,都会感到这里有万马奔腾,这难道不是2 + 5 = 10000 吗?”

所以说,生活的容量和内涵是不能以简单的算式来计算的,它需要靠我们每一个人不断地去发掘和创造,而发掘和创造工具中最为重要的一件,就是人从对自然、生命和生活的热爱、知足以及感恩当中,迸发出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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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随笔:

这才是人生感悟,真是好文字! 全是我心中所感,表达却比我好多了~~~呃,每当读到这样的文字,就想谢一下罢了:))

“人 生的苦有多种。心灵的折磨是苦中极致。所以解药还在自己心中。据说张学良曾说过一句话, “来无妨, 去亦无妨”─何等的气魄. 我不觉得我能够做到如此. 有很多事对我来说太过重要, 得到失去都会引起我强烈的情感. 可是我能够追求的是不骄, 不贪, 不馁, 而且尽可能地有一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胸怀.”

不多说了,还是用旧日习作来抒情罢:

步飘人之不惑
人生过半最难堪,独立斜晖忘所谈。
一树忪针方减二,满头乌发只余三。
漂萍卷去皆由命,大梦醒来都是惭。
且唤清风携我手,共融海碧与天蓝。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612&postID=36958&page=2#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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