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韩:台阶

那些向上的台阶永远吸引着我一层层地踏上去，看个究竟。 备战大学院入学考试的那些日子，每天携着沉重的参考书到公寓旁一个小山丘上温习功课。 站在小山丘的脚下，顺着窄窄的白石台阶望上去，婆娑的树影斑驳地落在洁净的石级上，头上不远处乌鸦绕树几匝，幽怨地哀鸣着。大清早的就撞见乌鸦，不吉利！又望望那台阶的尽头，心里惶恐不已。难道是冥冥中的启示？ 带着这样的心情，书越发沉重起来。 好容易爬到山顶，却是别有洞天----一片还算宽敞的空地上，这一丛那一丛热闹地开着各色野花。 后来才知道东京的乌鸦特别多，不撞见它们才是奇怪呢！ 心情一转，就恍惚觉得自己是《聊斋志异》里赶考的书生，会有什么奇遇。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本本的参考书看完了，一个人影子也没看见。 又 是一天，正埋头在书本里，山下传来了些动静。我是坐在最顶的一级台阶上，山下的一切一览无遗：一个瘦高的男人正在一级一级地跑上来，名副其实地跑上来。这 台阶宽不过刚容两个人过身，我识趣地让到一边的一块矮矮的青石上坐下来。不久那男人跑到了山顶，喘息着，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又一转身跑下去了，像 有个人喊着口令似的。我伸头目送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人酷似好兵帅克。 后来每天同样的时候，这个男人会跑上山来，目不斜视地擦擦汗，又转身跑下去。 开始我还怀着戒备和好奇，时间久了，就对这个机器人似的家伙熟视无睹了。不过若偶尔有一天他没来，也会在心里嘀咕：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样过了半个月，有一天那家伙跑上山顶，突然开口和我讲话：喂，学生！你每天都在这看书。我定了半天神才回到：你不是也每天在这里跑步吗？这一说话，他马上知道我不是日本人了，就说：你是中国人？我漠然地点点头。那人笑了一下，说：我们餐馆也有一个中国来的女人。 我不置可否。这人突然说：我是个厨师。不过我得了癌症，快要死了。我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很日本式地点点头：所以我没有时间，我要跑步！说完他就转身跑下山去了。我又一次目送着他的背影，还是那样机械性地架着间肩膀的姿势，不过多了些什么。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院，搬走了，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孤独的跑台阶的男人。 生活里真的很难预料会发生些什么事，发生了，也不似小说和电影，总有个结局。 生活里人与人的相遇是：你和她/他的人生的片断，相交线的一个交叉点而已。

-----------------------------------------------------------------------

罢了 评论于：2006-10-03 14:47:43

说 到陌生人，我想起了那个我以前经常去的 Nursing Home ，和那个因为纵酒过度，从椅子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的白人同事Steve。当时的Steve只记得十年以前发生的事情，对他最近十年生活中的人和事是一 点也记不起来了。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在那个事故之后，我便成了他生命中的陌生人。每次我去看他，他都会对我说同样的话：“嘿，你好面熟啊，我以 前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你。”，而我的回答也永远是千篇一律的：“是啊，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有一次去看他，正好是下午茶时间，春意融融的院子里坐满了来访的 家属和朋友。在我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被截了双下肢，二十来岁的男孩子。听说，车祸后被送到医院的他，几次三番想寻死；他的父母在最初那段 时间天天守着他，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看着阳光下这张充满稚气、略显苍白的脸，看着男孩子恍恍惚惚的眼神，坐在远处的我，不由打心底里替他难过起 来。。。。。。 人生真是无常。我的朋友几个月前还好端端的，还和我商量着一起去钓鱼、捉螃蟹，可是一转眼，我在他眼里成了永远的陌路；而不久前那个朝气蓬勃、还在大学里读书、对前途充满憧憬的男孩子，今天却孤零零地坐在这里，迷惘的双眼茫视着未知的将来。。。。。。 于我，这个男孩子是个陌生人，然而这个陌生人曾经给过我的灵魂震颤却是长久的。以后许多的日子里，我脑海中曾多次出现那个坐在春天阳光下，断了腿、迷惘的男孩；我经常在想，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他是否已从生命的低潮里走出来？ 不 久，我的朋友Steve去世了。有一个晚上，他进房睡觉后，再也没有醒过来。Steve一共有两次婚姻、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来自第一次婚姻，且住得又 远，他走的时候她们没有来送他。我为他买了一套新内、外衣裤和一双新袜子，并去了殡仪馆向他作最后的道别。我将一束黄玫瑰轻轻地放在他的身上，并朝他深深 地鞠了三个躬。当我跨出殡仪馆的一霎那，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被打上了一个永远的句号；我知道，从此我们将成为彼此生命中永远的陌路。 想起了海子的诗：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 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中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虽 然住在Nursing Home 里面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况且前程和幸福好像和他们也没了干系，但我还是愿意将这首诗献给他们。我深切地希望，这些陌生人能够平平安安多活些日子；希 望他们的家人多去看看他们；希望在他们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多收获一些温馨和关爱。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609&postID=2936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