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一早,秀珍的爹向石旮旯小队的队长请了假,父女俩匆匆赶向白鹿岗。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人在第六天开了口,他说:“秀珍,这些药,你帮大明换吧,五天换一回,换三回就能下地走动了。”他用留着山羊胡子的下巴指指桌上的三包药,然后对大明说:“好好歇着,我要回石旮旯了。” “你的医术太高明了,大爹。我不知道该怎样谢你呢。要是没有你,这脚就残废啦。我父母知道,也定会感激你老人家的。”大明噙着泪花,拉着老人的瘦手,捏弄着老人粗糙得像锉刀样的指头,长久不忍放开。 “不用谢,小伙子。”老人第一次裂嘴笑了,摇着他那已有一些白发的头:“要不是因为闹……闹……闹革命,你不会到我们这山来,要不是秀珍连夜请我,我也不认得你。这种红伤是难得治的。我们有这一段缘法。是老天不叫你残废呐。” “不能这样说,大爹,以后有个出头之日,我一定会报答你老人家。”大明的泪落下来。 老人摇摇头,转脸对秀珍说:“要有什么事就来家叫我。伤好了就快回去,跟队长说一下,另派个来照护。记住,跟队长说一下。” “为什么?”秀珍睁大眼睛问。大明也吃了一惊。 “照护病人的事,鲁德亮晓得么?” 秀珍咬着嘴唇点点头。 老人走后,大明一两天很少说话,只是看书。秀珍也是懒懒的,嘴也不那么红了,眼里没了闪光,话也少说,屋里很沉闷。 平时,秀珍总是在天黑之前回家,一来是有鸡猪要照看,二来是有意让村里人看见,免得说长道短。可那晚偏下起雨来,瓢泼一样,大明说啥也不忍秀珍冒雨走,两人只好在火塘边坐下。也许雨把两人和外界隔开,使人在心理上自然产生一种亲近感,秀珍冷掉的心又温暖起来。 “他和老鲁是朋友呢,怕什么。” 雨仍然下。时间很晚了,但两人很有精神。火塘里不断有新枝燃烧,锣锅里透出蜂蜜煮鸡蛋的甜蜜气息。 “来,你也吃一个蛋。”大明说:“不用你动手,天天都是你服侍我,今天让我来报答一下,我喂你。”不知什么原因,这一次是大明先逗闹起来。 秀珍在板凳上躲闪着,但终于还是用嘴接住一个已经变凉了的鸡蛋。鸡蛋比秀珍的嘴大,只咬住一小半,其余的落下来,大明很快用碗接住,捞起来,送进自己嘴里。两人大笑,屋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秀珍,你太好了,我真想……”大明伸手握住秀珍的手巴掌。秀珍觉得伙子的手心烫得象火炭,捏得那么紧,她很喜欢。她问:“真想什么?” “真想,真想亲亲你呀,你,你不生气吧?” 真是读书人呐,多好笑,这种事还用问么,你叫别人怎么回答呐。秀珍心里怜悯起来,闭上眼睛,把头凑近大明一点。于是,那红唇被吸住了,像刚开放的马缨花为蜜蜂吮吸一样,长久地、稳稳地吸住。 秀 珍在恍惚中感到伙子的惊恐和焦急,她知道为什么。她于是站起来,朝黑暗中的床铺走去,脱掉鞋,坐在床沿上。火塘边的大明呆住了,大约 他以为秀珍生气了呢。他赶紧走过来,打算解释,但他看见的不是生气的脸,而是一张在火光的映照下春意荡漾的、象花儿一样的脸,眼睛半闭,透出柔和温情的意 味,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秀珍待大明跟自己并排坐在床上后,抬起一只手,在腋下慢慢解开姊妹装的布纽扣,一个一个顺着解下来; 同时两眼对着大明,放射着火一样炽 烈的、爱欲的光辉。她解完最后一颗纽扣,再抬起手,抓住衣襟边,猛然一撩,袒露出那对犹如涧水里的卵石一样光洁圆润的乳房,然后,从容拉开蚊帐,象在自己 家里一样,躺进去,合上眼。 深夜,火塘里热烘烘的。当秀珍感到身体内部接受到盼望已久的甘露时,她流下喜悦而困倦的泪。 一夜温情绵绵的爱抚纠缠,两人完全沉浸在幸福里了。裱着白棉纸的窗棂泛出白光,两人还依偎着不想分离。 “要是有人知道,怎么办?你男人饶得过我们?”大明问。 秀珍笑笑,把身子躺平了,望着帐顶说:“他不会知道的,就知道也不怕。我们早就不在一处了。”声音平静。 “噫,这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他想的是娃娃,他才不喜欢我呢。你怕他会一个人睡觉?他才不会那么规矩哩。” 大明仍然一阵阵后怕,仿佛有一种灾难即将降临的感觉。 “不会的。你只管放心,出不了事。”秀珍笑笑,轻快地穿上衣服,下床迈出屋子,走了。 (五) 秀珍推开自己的家门时吃了一惊:屋里充满草烟的气味,鲁德亮坐在火塘边,两只闪亮的眼睛盯着她。 “搭上火啦?”男人问。那声调仿佛变了一个人。 听男人这样无耻的询问,秀珍立住,直视男人。她不好意思把事情告诉男人:“哪有那么容易,你来试试。” 男人站起,大步走来,抓住秀珍的肩膀,拉近自己,仔细察看脸色。秀珍闭着眼,不动弹。 “日你妈的,多长时间啦!你这种无用的婆娘。”男人骂起来,把一口唾沫吐向火塘。 “我不好开口。”秀珍淡淡地说。 “有什么不好开口,又不叫你嫁给他,你只要肯用心,他一个十七八岁的伙子,还会不上钩。” “他有相好,我早跟你说过,是金菊。他喜欢金菊。” 男人顿时抖了一下,几乎滑脱手里的烟锅:“结婚?几时结婚?你听大明说的?” “是金菊说的。”秀珍心里好笑。 秀珍自个儿在那里洗脸,洗脚,然后又拿出鞋底来缝,装出没有什么事的样子。 男人这样心事重重,使秀珍有些纳闷,怎么这样性急呢?她说:“要不,换个人算了,何必硬要找大明。” 但是男人不同意。 “说不定找别的知青会容易些。”秀珍故意装出认真的样子:“找个没相好的,也许事能成。” “不行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他妈的怎么不听话。” “呸,照你这样说,大明怎么有脸见人?你就说没有这事,那是别人造的谣言。比仿说,我就不承认。” “是嘛,你不承认——什么?你不承认,你搭上啦?噫,老实说。” 男人在家里,秀珍没敢再到知青房去。她忐忑着伺候他。那一夜,秀珍没睡安稳,倒不是因为男人粗暴的动作,而是她心中产生了疑虑。那疑虑是什么,她也弄不明 白。她只是直觉地感到,男人最关切的,倒不是娃娃,而是大明和金菊的关系。第二天天亮,男人离家时,她对男人说:“千万不能让金菊知道。” 男人没回答,挎上猎枪出门去。他总是天不亮就出门,这次也不例外。 隔着包谷地,那七八个知青站住。 秀珍身后的妇女都靠拢来了,没人吱声。空气似乎凝固了,听得见微风吹动包谷叶子的沙沙声。 知青们突然暴发出笑声。秀珍回头一看,原来一个妇女的衣襟被风吹开,露出光身,此时正慌忙扯上衣襟。 “笑个屁!”猪头骂。 为头那人关起竹扇,转过头,拖长声调说:“革命群众们,我叫牛雅,是公社知青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今天,我带领知识青年七名,特来办一件公事。什么公事呢,就是……” “得了得了,啰鸡巴嗦,老子来说——”猪头挥动皮条:“这里有个李秀珍,道德败坏,勾引知青,和周大明干烂事,给书记脸上抹屎,我们要追查!” 妇女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吃惊地看着秀珍。秀珍脸一下红一下白,头低到怀里。 “还是我来说。”牛雅双手叉腰:“我们知青,在工地上听说,白鹿冈小队知青周大明,在家治疗脚伤期间,经不住地富子女的引诱,与李秀珍发生了不正当男女关系。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他否认这种关系。知青们十分愤慨,要他们当众交代问题。大明,过来!” 话刚说完,几个知青退后两米,把大明亮出来。 “李秀珍你站过来!”牛雅说:“现在由李秀珍向革命群众把干烂事的经过讲清楚,要是她不肯讲就由周大明问李秀珍。怎么问呢?就是掮两个耳光。也就是说,如 果真无关系,他一定非常气愤地扇李秀珍两耳光:如果真有关系,他就不那么扇得下去,或者扇起来也不重。好,现在——开始!” “上呀,大明!”知青中有人叫。 风大起来,呼呼地刮着大明那秀珍为他洗得很干净的衣服,半边身子显出消瘦了的轮廓。他低着脑袋,显得比平日矮了半个头,胡子拉碴,脸色发黄。 是被猪头这帮人把他身体搞垮的吧?秀珍寻思。 再看大明,他两手捏在一起,抬在胸前,眼睛呆望着手,一脸痛苦的表情。 “大明,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切看你的喽。”知青中有人提醒。 风掠开大明的头发,原先梳理朝右边的,现在被风吹散,有一些盖在眉毛和眼睛上。 大明突然抬起头,仔细地、好像是看遥远的什么地方一样,朝秀珍望过来。接着他腿动了,踩着松软土地上的包谷苗一跛一跛地来到秀珍面前。 她看到大明蜡黄的脸现在变成灰白,像被雨水淋过多年、快要朽烂的苫片的颜色。他的脸后面,是蓝得象缎面一样的天空。秀珍看那天空,她觉察到,天空前面那灰 白的脸面上艰难地裂开一道缝,一道白色的缝,那缝又艰苦地张大,露出里面紫黑的舌头,那舌头翻动起来,于是秀珍听到: “你说,你说,我和你有那种事?” “说大点,喂喂!”猪头叫。 也许猪头的叫声是一根刺,戳进大明已经受伤的心。他耸动一下,乱发像狮毛一样扬起。 秀珍再次听到大明的声音:“我和你没那种关系,是吧?” 秀珍没说什么。她把头掉朝奶子岭岗那边,血涌上心头,脑子乱了,她想开口说:没有,真的没有。可是,她开不出口。这件事的暴露可能与自家的男人有关系,她否认得了吗?要她承认勾引知青,人有脸,树有皮,这么多人面前,怎好启齿?再说,怎能害了大明。 她从容地把头掉过来,看见男知青们都瞪着眼,凶眼;只有牛雅笑着,用扇子朝肋骨上送风。再仔细看猪头,他把皮条一甩,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令人恶心的笑。 这时大明猛然举起右手,接着传来他沙哑的声音:“秀珍,对不起了,让我过这一关吧……” 秀珍心头再次涌起一阵热血,像依沙河的浑水一样,汹涌地冲上头颅。 似乎,树、包谷苗、沟里的水、麻雀、龙竹、岭岗、天边的云、男人和女人……都在注视那举起的、指头分开的巴掌,秀珍这样感到。她自己也在看那举在眩目日光中的、陌生的手巴掌。 如果真的打下来,我就非要让开不可,让它落空。要叫知青们知道,我和大明就是那回事,看你们会把我怎样,她这样决定。 “打!”传来知青们的号叫。 “打下去!嗯,一巴掌,再一巴掌,左右开弓就洗清你啦,你仍然是一个好知青,我们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啊。”是牛雅不急不躁的声音。 也许,正是这声音泄了大明的气,黑影再抖一下,哆嗦着,疲软了。看得出来,那光手杆里的气力消退了。 “呕,……他们真的干烂事喽,明摆着的事实,还有什么说的。”有知青这么来了一句。 大明的手彻底放下了。人群开始骚动。 “不要动!”猪头说:“看老子的。”他抖着皮条,大步窜到大明身边。牛雅急忙走过来,挡在大明前对猪头说:“回去再说嘛,我们知青的事我们自己教育,他不会飞天的。” “嗨,你包庇!”猪头骂。 “我包庇不包庇大家自有公论。你的事情你自己清楚,用不着我多说,狗吃馒头心有数。” 猪头一听,把皮条一扬,朝牛雅打来。牛雅象泥鳅一样滑开,皮条扣子打在大明脸上,划开一道血口。于是,大明压抑着的怒气被引发了,他跳过去,抓住皮条,一 下子勒住猪头的脖子,使劲拉。强壮的猪头被猝不及防的皮条勒得喘不过气,两手拼命想拉松皮条,但毫无用处,脸被憋得通红。 “还骂不骂?猪头。”牛雅问。 秀珍感到被人凝视,于是刹住正在下坡的脚步。背上的柴捆压得她直不起腰,但她看清了,是金菊和白玉珠。 金菊的眼光含着怒意;白玉珠则带着讥笑。 秀珍紧拉着皮条的手松了,柴捆朝臀部压下去,她立刻拉紧皮条。女知青站在坡的下端。金菊背着油布包着的背包,肩上还挎着草绿色帆布挎包。白玉珠挎着民族挎包,手里拎着个塞满脸盆、毛巾、镜子、毛衣和几本书的网兜。 看样子是搬家。是跟大明闹分家吧。知青分家的可不少呢。大明可能挨批判了。秀珍猜测,但先不开口。 坡上坡下的女人对视着。大约一两分钟,金菊终于先开口: 从前十分悦耳的昆明话现在听起来刺耳朵,刺人的心。秀珍没回答。凉爽的晨风轻拂在汗水淋漓的脸上,使人一阵舒服。她仍然直望金菊,望着她的柳叶眉和丹凤眼,心里说:她真漂亮,她心里有气,要骂就叫她骂个够吧。 那柳叶眉跳动一下,接着从白牙缝里透出话:“干吗不说话呀?干吗眼睛不转啦?那不是山里最会逗男人的眼睛吗?大美人儿。” 白玉珠一耸肩,笑出声。 “我们本来也没什么。说不上什么拆散不拆散。”金菊说:“只是作为一个女人,不该哄骗小伙子。你有男人呢。” 秀珍听着,不好意思地迈开了头,眼光不自主地看朝远处的知青房。 秀珍感到柴捆落在臀部以下,很难继续拉住皮条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在她们面前现出这副狼狈相,就迅速蹲下,放了柴捆。她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了力气。 “我们走吧,这种人理她干什么。”金菊说,自个领先大步走上坡来。 当金菊走到秀珍身边,正要擦身而过,秀珍突然唤道:“金菊……”她本想说:“我对不起你。”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改口说:“你们分家啦?” “分什么家,金菊是被调到大队去的。嘻嘻。”白玉珠又插嘴说,逗得金菊也笑起来。 两个姑娘的笑声在那些带着露水的灌木丛中回旋,很久很久,直到她们的漂亮身影消失后,那声音似乎还在秀珍耳边回荡…… 黑夜降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乌云聚在山腰,空气沉闷。白鹿岗小队全体社员在会议室开批斗会,批斗“地富子女李秀珍。” 批斗会和往常不一样,有公社和大队的“临时批斗组”参加。批斗组成员是三个知青,其中之一是猪头。 火塘边堆着两背份量的白柴,估计可以烧到半夜。农民们在火堆边挤着,小声议论。会议室的上半截空间弥漫着火烟,充满呛人的草烟味,人们红着脸,开始流汗。 秀珍被拉到火塘边站住。批斗会开始,不等队长话说完,猪头站了起来: “我老朱,代表江外公社一百零八名知青,来批斗臭婆娘李秀珍。她勾引知青,罪大恶极。今天晚上,老子要打下她威风,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秀珍泪水盈眶,倒不是哭,而是火烟太刺眼睛。她微低着头,看那些熟悉而此时变得陌生的包头、帽子和乱鸡窝似和头发。她按照开会之前定下的决心行事,不讲一句话,两手垂在腿边。 “啪——”方桌上的煤油灯跳起来,是猪头拍桌子。“低下你的狗头!” 于是站起一个知青,走到秀珍身后,抬起巴掌,砍猪草一样朝秀珍光光的后脖颈砍下去。 头低下去了。 “把她捆起来!”两个知青吼着,零零落落有几个社员打着合声。 一个知青把早已用水泡过的棕索圈扔过去,秀珍身后那知青伸手一接,把秀珍的手从后面捆起来了。 “说不说,不说我拉喽。”那知青威胁。 “说嘛,李秀珍莫自讨苦吃,不说过不了关。你知道这次会议是公社指示开的,你男人也保不住你呀。”队长这样劝说秀珍。 “他男人也同意的。”猪头得意地说。 “噫,这婆娘还硬气嘛,看老子卖三文钱的辣子汤给她尝尝。”猪头卷着袖子走过来,用一个指头端起秀珍的下巴,于是四只眼睛就对视着。 秀珍的大眼射出轻蔑的光,这光被一阵猛烈的、极浓的、带着口臭的烟柱遮断。 会场第一次听到秀珍的话。这话使人群兴奋起来。 猪头狞笑着,来了几个“火虼蚤”。于是秀珍感到大腿、侧腹、背脊各处被马蜂叮一样疼痛。最难忍的是猪头在乳头上那两下,那疼痛从乳房电一样传到下身,传到脚趾,全身酥麻,站不住了。 “啊——”秀珍人呻吟着跌倒。 白玉珠和发英把秀珍扶起来,坐在蓑衣上。队长赶忙站过来,横在猪头和秀珍中间。 “她耍死皮,怕什么!”猪头说:“这是轻的啦,城里的斗争会你们没见过吧?对坏人,就是不能手软。”说完,走过去一把揭掉秀珍的包头,甩在地上,抓住头发往上提。 被提起来的秀珍立即又摔倒,是因为猪头用脚在秀珍膝后踩了一脚,这使秀珍朝火塘扑去。幸好火塘边的社员迅速拉起秀珍,并很快帮着扑灭烧着的头发。但是秀珍的双手已经沾上火炭,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灼痛。 就在这时人们呆了,只听见秀珍破口大骂: 像一锅沸水里突然倾进一股冷水,哄闹的会场顿时静下来,连室外也没一丝响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猪头大笑,笑声在昏暗的烟雾中翻滚、回旋。人们被这常流水一样的笑声弄得糊涂、不安起来。笑声突然收住,像刀切断一样。 “好嘛,你说我强奸妇女,就算是吧。强奸谁?谁?说呀,你今天说不出来就整死你!” “你。啊呀,臭婆娘,你竟敢倒打一耙,老朱今天真个干你一回。”猪头睁大眼,掮着鼻翼,向秀珍逼近。突然间秀珍感到下腹一阵猛烈的钝痛,接着又是一下,又是一下……跌倒的秀珍被扶起来。 “睁开你的大眼睛吧。到是你勾引野汉子,还是我强奸你?”猪头说完,从胸衣袋里掏出支纸烟,点着。接着就要用烟去烫秀珍。 这时发英高声叫起来:“不对啦,血!” “秀珍,晓得么,你从前的男人又结婚啦。”一天做活时,村里的妇女对她说。 “那姑娘调到学校不久,鲁德亮就断不了一直往学校跑。后来大队传遍了谣言,说那姑娘每天夜里开门迎老鲁……” 秀珍听了,默不作声。她思前想后,终于认为自己和大明都上了鲁德亮的当。 “鲁德亮,你伤天害理啊!”秀珍闭上眼,两颗泪挂在睫毛上,像受伤的松树渗出的亮晶晶的松脂。 人们睡去了,爹也暂时进入梦乡。秀珍朝山那边走去。 月光照着依沙河。秋末的水已经很凉,但秀珍的脚不感到凉,她甚至感到很舒服。浅浅的河水下是柔软的河沙,脚踩下去,立刻被沙子亲吻着脚背,痒痒的很舒心。潺潺地,那河水潺潺地唱着,闪着破碎的月光。秀珍弯下腰去,捧一口水喝,哦,是甘甜的蜜水呐。 送妹送到橄榄坡,摘把橄榄妹兜着。 不知是她听见这歌声,还是她心里在唱,反正她觉得耳边有这调子的旋律。 秀珍离开石旮旯后,人们猜测她到哪里去。有人说她一定投依沙河死了:有人说她是去找大明,谁也说不清楚。后来,人们发现秀珍她爹,那位驰名远近的草药医生也不见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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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边城秀才张贴 @ 2006-11-14 20:07:01 (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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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个故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又闷又痛,胃也连带着抽缩起来。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像野兽一样毫无人性,怎么可以连野兽都不如! 几 十年前的噩梦突然又回到了眼前,电脑屏幕渐渐变得朦胧起来,我感觉到眼泪顺着我的喉咙往下流,流过我的心,流过那些本以为已痊愈了的伤口,慢慢涌进了我的 血管,向我全身发散;我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痛,为秀珍,为大明,为那些素不相识、从未谋面的“天涯沦落人”,也为我自己。。。。 大明和秀珍让我想起了我那个可怜的知青邻居,也是为了男女关系被批斗,最后发了疯被送回上海。我还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那天早上他从四楼阳台上跳下来,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宝宝啊,宝宝啊。。。。” 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想到了那块挂在他胸前穿着细铁丝的大木牌;想到那些批斗他的人,狠狠地把他的头往地上磕,磕得他满嘴是血,满地是牙。。。。。 我还想起了那些抽在我身上带水的橡皮辫子,一下又一下,一条条红印像蛇一样爬满我的手臂,我的后背。。。。。 我仿佛走进了你的故事,我仿佛融入了秀珍的身体,我痛着她的痛,我恨着她的恨,她的血湿透了我的裤子;我倔强地抬着头,我拼命地不让我的眼泪从我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我知道今晚那个噩梦又会回来找我,在梦中我无处躲藏。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会看到那个暖暖的太阳,看到太阳下熟睡的女儿们天真、可爱的脸庞;因为我知道,她们这一辈子永远永远也不会有我这样的噩梦。因此,我感到无限安慰,无比释怀。。。。 你的故事写得很好,因为它不仅让我流泪,而且还让我记住了它;我知道过了很久以后,我还会为秀珍和大明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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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随笔:
唉,我是知青,也有一些故事,可惜不会写成小说。记实太沉重了点,仍在思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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