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五月 26, 2007

曾宁: 有一种痛,有一个人

有一种痛,有一个人

曾宁

年初,网上挚友大雪被诊断为肝癌晚期, 大雪太太在电话中哭泣着把这一消息告诉我,我顿如五雷轰顶,话筒飞到地上。

金山湾畔,今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我站在后院,凝神看一只小不点的蜂鸟,啄破白苹果花蕊里的晶莹露珠,小心绕过草地上的一层白瓣,打开栅栏的木门。珍出现在我面前。她一定听说大雪的事,在这个时间当不速之客。珍快50岁了,身段高佻玲珑,广东人中少有的雪白皮肤,一双大眼睛含脉脉秋水,脸无皱纹,不知是生来养尊处优还是保养功夫到家,反正怎么看都是个日子优渥的阔太太。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今天,珍又向我重复她多次说过的话:

抓住救生圈,游到对岸去!

在美国旧金山,我是唯一知道珍底细的人。

珍的熟人无不议论她的精明算计:曾是国内某芭蕾舞团的台柱子,七十年代初期从家乡广东,和即将结婚的恋人一起偷越边界偷渡到香港。后来,不知为何没有她恋人的消息,珍嫁给中环一家士多店的小开。

有些尖刻的人说:肯定是势利的珍甩掉那穷小子,嘿嘿,偷渡的大陆仔怎么比得上香港小开?


珍 的丈夫生性风流,爱到庙街拈花惹草,还包了一凤姐,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凤姐闹上门。珍从来默默忍受,夜里守到丈夫回家才就寝。白天在人前还打扮得漂漂亮 亮,一脸的美丽。她忍辱负重,养育女儿,侍候公婆。然而一切努力都没能挽回丈夫的心,她等到的是离婚协议书。她轻叹一声,成全了他。不久,她带女儿移民美 国。女儿上大学以后,珍遇到一个善良本份的老男人。我认识珍那阵子,她的第二春正开始,一天天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新生活,要随那男人开超市,在海滨建房屋。 大事之外,还为窗台上的兰花、阳台上的三色堇忙碌。当然,她还象所有中年女人一般,为体重和形象操心。

珍没有多问大雪的病况,只是抓住我的手:跟我学舞蹈,把痛苦忘掉。

于是,整个春天,我除了上网,就和珍在舞蹈教室里尽情起舞。


春天到了,坚强的男子汉大雪动了手术,网友们在论坛上紧张地关注整个治疗过程。谈论大雪的帖子,有牵挂,有痛惜,有期盼,好些单纯的女孩子哭了。我一直强装平静,尽管在坛上公布大雪病况那一夜,我没有合眼,发疯一般上帖,上帖,好象在为大雪分担版主的职责。


深春的那一天,他来到旧金山。

手机铃响起时,我正在舞蹈教室里抬起脚尖, 我的肢体无限延伸到远方


我拿起手机,高抬着的浅紫色舞鞋缎面,竟如玫瑰笑靥般开绽。我走到外面,这里一簇粉红百合,浅绿吊金钟,那里一丛澄黄月季,火红杜鹃。我的手机,像花丛中嘤嘤的银色小鸟。阳光也在微笑。


来不及换下舞蹈服,脱下舞鞋,蹬起高跟鞋,披上外衣,往停车场走去,头顶上的阳光在舞蹈。我打开车门时才记起和珍道别,珍微笑着向我阖首。我高声说:我要游到对岸去!

引擎发动,CD机随即播出大雪的歌声:“……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让风笑我不能拒绝……”

我没来由地踩下刹车掣,劲儿太大,身体被方向盘重重撞了一下。我把车停在路旁,伏在方向盘上,把脸埋进胳膊。。。。

不知过了多久,才抬起头来。天色瞬间转阴,我慢慢系上外衣的钮扣。

在南湾,这也许是最豪华的宾馆了。底层的咖啡厅里,两只白色的咖啡杯,漾着浓稠如漆的伊思百索

钢琴如泣如诉。他的浅褐色眸子,泛着奇妙的暗绿色,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刚强,顾盼间足以将我无主的灵魂裹挟而去。我发誓,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这样的眼睛。他以手支腮,轻声说:我为你担心,所以过来,要看到你的笑……”

我象被追抓的小兔子,竭力避开他的眼睛,头俯下:你订下房间了?

是的,我明天走。他回答。我从语气感觉到他的脸红了。

我陪你去把房间退掉,你把回程机票改了,今晚回去吧,淡季,来得及的。我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肩膀轻轻一抖,略略一愣,旋即点点头:我只要你高兴。

他在前台办手续,客房服务员把一大束紫色玫瑰花从他房间抱出来,他道谢,接过花。我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他没看见的表情。当他回身面对着我,我已经向他笑,发自内心的笑。


整个下午,我们并肩,漫步在蔚蓝的大海边。他竭尽全力地逗我笑,一个劲地说:记得雪夜访戴典故不?戴安道乘船走了一夜,到了朋友家门口,却不进去,马上往回走,我比他占到大便宜了嘛――见到了你,看到你的笑容。是的,我一直在笑,笑出他盼望的彩虹,笑出他喜爱的紫玫瑰。我说:为了你,我会一直笑下去。


海风送去我的温柔,他带走了我全部的笑。

那个夜晚,我坐在珍家的客厅。两人,默默对望。窗外,一架波音七四七呼啸掠过。我没有抬头,低垂着眼敛,想笑一笑,眼睛不争气地湿了:珍,他回去了。


素日爱笑爱闹的珍,却深沉凄凉地说:不要救生圈了么-------你要靠自己游到对岸……”

30年前,南海上大雨滂沱,珍搀扶着中途突然患上伤寒的爱人,孤注一掷,跳进怒海,凭着两只用单车内胎做的救生圈。


大雨大风大浪,大海是倾覆的乾坤。珍和爱人奋力向对岸游去。行将虚脱的爱人终于不支,胳膊划不动了,白色的海水,飞溅泡沫。天色微白,隐约看到鲨鱼白色的鳍。他拚出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救生圈套到珍的身上:我不行了,你自己游到对岸去,不要哭!保住气力,不要回头……亲爱的,我爱你……”一个巨浪打来,他不见了。


珍没有哭,珍拼命向前游。她的耳朵灌满恋人的惨叫声和鲨鱼咬碎骨骼的声音-------

我们沉默良久,对我说:我去再给你倒一杯咖啡?

我点点头。我把咖啡杯捂在冰凉的颊上。


我和珍都学会坚强,不再哭泣。对女人而言,哭得出来的痛不算极致的痛。有一种痛,阴险而顽固地潜伏在体内,出其不意地咬噬脆弱的心,有一个人永远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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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评论于:2007-05-25 15:10:49 [回复评论]

不 是所有的开始都有结果,不是所有盼望都能得到回应,不是所有的向往都需要抵达,不是所有的抵达都是幸福的港湾。然而,所有的爱都是一样的令人春心荡漾,魂 不守舍,痛不欲生,寸断肝肠;都是一样的令人迷惘,令人失落,令人彷徨。所以,爱上一个人,你必须要有这样的准备,你必须要有承受的勇气和力量。

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你期望的结尾,所有的盼望都有美丽的回响,所有的向往都能抵达,所有的抵达都是幸福的港湾,如果真是这样,那绝不是爱情,那是童话。

因为,所有的深刻都包含着痛苦,所有的深邃都刻满了伤痕,所有的壮丽都背负着苍凉,所有的爱情都涨满了念想,所有的永恒都是稍纵即逝的瞬间。

你哭过了,也算惦记过他了;只要他的心听见了,你也算是为他歌唱过了;只要你爱过,你痛过,你感受过了,那么,你也活过了。

生命中的许多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人的一生中,注定会有一些甩不掉,烙在生命线里的故事,这或许就是你的宿命。

其实,只要他知道,你曾经为他来过这里;只要他知道,你心中曾经满满地装着他,那么,你的使命也该结束了。你一定要接受一个现实,人生中有许多事,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既然不能,就一定不想!

放下吧,放下所有的执著,放下你心中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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