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六月 11, 2007

李國參:小說《死亡證之旅》

帅哥,离线

李國參 发表: 2007-05-25 13:30:13 人气:41

小說《死亡證之旅》簡字版

死亡證之旅





            上段

  对於生之恋情,我拥抱过了。爱都爱过,我还留恋什麽?这是告别时候吧。就如季节,顺时序而行,生死也是。於是,我决定这个时候采取这个仪式。我很少朋友,有之也少往来。惟独我的爱人,都爱过了;她怎样悼祭,都是生者为死者应作的仪式而已。过眼云烟也,尘俗之礼也。
龙纪生
八九端午节

  孙伯甯想不到再见龙纪生是这样的仪式。龙纪生的绝笔是他爱人交给他看的,算是为死者悼祭的仪式之始了。这样与纪生相见,难道是早就固定的仪式?孙伯甯面对死者遗言,脸上淌下两行泪水。泪水,彷彿也成了他纪念友人的最初感情。

  纽约之冬,今年在闰月上来得恰到寒意。下了场雪。雪已消融了。出殡场面也恰到萧瑟。雨淅淅沥沥,冷冽凄寒。寒风夹雨丝飘灑,令人的衣脚湿黏黏,连心 都痿缩。棺柩已由大堂移到旷地上。仵作们已把棺柩昇上柩车。什麽仪式都没有。死者出殡仪式,昨天业已进行,现在进行的是葬仪的顺序,属於末节公式了。适 才,死者的亲族们(其实死者并无亲戚,仅他爱人,我,其馀都是会馆执事先生和殡仪馆先生。我原不认识死者爱人,於今算是龙纪生惟一亲人吧?)孙伯甯望
追 随棺柩的女人,满怀凄凉之感。适才在大堂瞻望龙纪生遗容,这凄凉之感已如满盛杯水,被骤然变故震动,杯子在心坎里碎裂,水溢满了萧萧瑟瑟的心房。那就是纪 生遗容?他沉睡棺底,你不看也得看。纪生的脸青白,脸皮陷落,两眉锁成怪异的稜角,两颗眼睛也被关锁得陷下去。纪生翕拢的眼皮,被化妆师修饰过,过分安祥 呢,安祥得有些誇张。纪生整副脸容,他眼皮翕拢的线条,勾勒整副死相的神情,想纪生死前没丝毫挣扎。他应该是自杀。但纪生为何自杀?这才是我推理关键。我 不明白为什麽不把纪生的遗书放在推理里。我认为我是惟一瞭解纪生的生死状态了。不瞒说,对於龙纪生在我心里的印象,我一直认为他已经死去多年了;现在看到 他的死相,才让我知道生死早就固定,是纪生到了适当死期,向我这个惟一的證人公佈他的死相。而生死状态怎样?是我心里最大的秘密。我这样猜想,包括他的爱 人。

  孙伯甯望着棺柩推进车厢。他搀住女人,也爬进了车厢。女人坐在左边椅上,他坐右边椅上。(这样的自我安排应该是恰当身份吧?)他心里思忖。但是,这样 坐下来後,他觉得自己的自我裁决太刻意,令他很不自在。他的眼光离开女人。他不想与女人有共同的心思,因之脸孔习惯下垂。他闭住眼睛也会看到盖棺了的死者 脸,也成了心里想的惟一生死状态。


  躺在地毡上的龙纪生,死相非安甯。这是孙伯甯的最初印象。此外还有女人。他被女人的电话招来,打从进门就面对这副死相,就是个异端。女人让他进了大 厅,他见到龙纪生的死相,纔初见女人。孙伯甯尽管惊讶,但他还是情不自禁拥抱女人,像是仪礼之外的最初表示,为了龙纪生。(女人毕竟是女人。纪生二年前就 提过,为了绿卡认识了个女人,并且同居了。她死了丈夫,很寂寞。他和她一拍即合了。纪生没说一见锺情。他需要绿卡。女人是为绿卡存在吗?那末爱情为何?)

  天还没亮。寒风打窗隙潜进屋里,在坏死的热气管和厅里凝结。孙伯甯一夜未睡好。女人的电话来了。他似睡非睡接听女人的电话,人像在梦遊里听到女人浓重的外省广府话。

  「孙伯甯先生吗?」女人说。
  「妳是谁?」孙伯甯以国语答女人。
  「我是龙纪生妻子。龙纪生需要你来。」
  「纪生呢?」
  「你来了就知道了。」

  孙伯甯丝毫没有心理準备。做梦也未想到的情景,来到龙纪生家面对这副死相。女人是他陌生的女人。初见女人,就在纪生死亡之日,怎不是异端。女人自然不 知我是纪生患难之交。她怎样理解我的眼泪?孙伯甯惊愕须臾就泪水奔流了。死者横卧在地毡上。地毡灑满血,令他惨不忍睹。厅里惟一的窗已关死,愈增添满屋的 森寒惨佈。死者脸孔全是血渍,颈之下也被血渍浸泡,还有血泡沫。孙伯甯看到龙纪生颈上有条深深刀痕,血仍在泊泊淌下。他明白那是龙纪生致死一刀。他抬起脸 孔望女人。女人手里正握一把尺长西瓜刀。女人在孙伯甯对面蹲下来。她脸孔低垂,披散的黑髮掩住整副脸。打从被女人请进大厅,他还来不及端详女人脸孔; 现在女人蹲下来,他看到她的衣裙下襬血渍斑斑,她握刀的手纤长细腻。当他看她时,她的刀在掌上晃晃,动作像是为了镇定心神。孙伯甯仍未从噩魇里恢复神志, 他像被魔鬼俘虏到女人面前,硬生生目睹这个惨怖场面。

  龙纪生的死情节,才是孙伯甯渴望知道的。面对这个女人,他开始克服纷乱的情绪。打从进大厅,他还没有正眼望过女人。他望着她苍白的脸孔,接触了她茫然 的眼神。女人有副瓜子脸,眉梢眼角莊端。她抿紧薄薄嘴唇,似要把满怀的心事锁死。女人迴避他的眼光站起身来了。她垂头丧气走进大厅後面的洗手间。孙伯甯也 站起来,坐到墙根梳化椅上发呆。他在思考友人龙纪生为何死和後事怎样处理。他手掌遮住脸孔,不敢再接触死者样貌,直到女人梳洗完毕出来。现在,女人的脸面 白得透明,好像搽了脂粉(或者未搽粉?)她已经把披散黑髮收束脸後,用黑布束成髮结。看到孙伯甯呆呆木木坐在梳化椅上,她微微翕动嘴唇想说话,但未说什 麽。(女人的弱点暴露无遗?她好像有意强调了丧夫的意味,尤其现在这副样子。)孙伯甯望女人迴避到死者後面的墙下。她蹲下来的可怜样子,令他沉默也束手 无策。

  「纪生怎样会死?」孙伯甯问得太直接了。
  女人摇摇头,低垂脸孔。

  「为什麽?」孙伯甯重複心里的疑问。
  女人仍然摇摇头,但望望孙伯甯。

  「报警没有?」孙伯甯认为这样了。
  「我要等你来了才决定。」女人说:「你是他惟一的朋友。」
  「你怎会知道我?」孙伯甯说了这个想法。
  「你是纪生朋友,我自然知道。」女人用英语说。

  孙伯甯是在这时才真正看望女人。女人第一个想到他,他觉得龙纪生之死与女人紧密相连,也把自己牵连进去。女人看来有廿六七岁吧?纪生四十叁岁,跟我同 年。女人整副脸孔,眉梢眼角、薄嘴唇,她的神情收歛在慧诘里……女人已经穿了件黑色毛线衫,颈上还繫一条白色毛巾。她未换下适才的蓝色衫裙。孙伯甯发觉女 人已经把裙襬上的血渍洗刷了。女人适才在家吗?她一直穿那套蓝色衫裙?为何她不换下呢?她一直等我来了才决定怎麽办?……︶此刻,女人的脸孔透出胭脂红, 两颗黑黑眸子彷彿令她的瓜子脸玲珑得冷酷;尤其她嘴唇的稜角,愈把她的冷傲强调了。(纪生孤独,他没有女人。他就是为这个女人的冷傲迷醉,爱不释手啊!纪 生与女人彷彿孪生的,命中註定吧?)孙伯甯奇怪自己为什麽有这个想法。(女人的魅力天生自成。被慑取的纪生,终於为爱而醉生梦死?那麽他说的绿卡呢?…… 惟有这样高贵的爱之仪式,纪生才最终写下绝命书,显出他生命的高贵,死而无憾。过四十岁才面对这个女人,也面对了爱情和绿卡。纪生最初说的是绿卡而非爱 情。纪生恐怕不是为绿卡醉生梦死吧?)孙伯甯的眼光从女人的脸上垂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追忆和推理奇怪了。

  孙伯甯终於走向女人。他还不知道女人名字。龙纪生生前没有告诉他。他伸手轻按了下女人的肩膀,也算是安慰她的惟一仪式。望躺在大厅里的龙纪生,他和女人是死者惟一亲人了。他想现在该告诉女人马上报警。让差馆来处理纪生的死亡證情节吧。纪生拿到绿卡没有?

  他这样提醒女人。女人嘴唇颤动,欲说还休,令她按电话的手指也欲动还休,微微抖索抖索。她转脸望到横陈的死者,丢下了电话,朝死者跑过去,双膝软瘫下垂。生死无常。情爱无常。她想。


  孙伯甯再见龙纪生,已经廿年之後了。
  那年秋月,天气阴寒起来了。
  孙伯甯怎也料不到会在纽约见到龙纪生。农场一别,快廿年了。真正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由会馆地库厨房传来江伯的话,说有跳船者找他。他由厨房出来,越过人头躜动的赌场,再踏上石屎阶梯,望到了坐在玄关里的江伯。江伯指着四十二寸闭路电 视上那人的面孔不说话。重门重锁。孙伯甯凝睇了电视人脸,再抬眼望向铁闸,凝睇防弹圆镜上映出的脸孔。脸孔掛黑边眼镜。他凝睇防弹镜上的人脸,还认不出 那人是谁。

  「伯甯,是我呀,龙纪生。」扩音器传了乡音。
  「纪生!」孙伯甯惊喜莫名。「江伯,是我朋友,请他进来。」

  江伯开闸。一阵重门铁闸卡拉声,把龙纪生迎进玄关走道。倘若不是他鼻翼下那颗红彤彤肉痣,怎认出是纪生!好傢伙,怎麽也行船跑码头,飘洋过海到了纽 约。还留一头长毛,连鬍碴也未刮就跳船,像个江湖海盗。龙纪生来得突然。两人拥在一起时,孙伯甯泪水直流。这是他少有的经验。他很少见龙纪生笑。他笑,来 到了纽约,世界也变了。我流泪,你笑了,都因为在纽约相逢啊。彷佛把廿年的人生景致拥进怀里,也彷彿人生从头再起。龙纪生告诉他,船靠六十五号码头,找到 他的话不再回船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美国?」孙伯甯仍在奇怪。
  「多年前就听到你在纽约。」龙纪生说:「我想,找到会馆必能找到你。」
  「你这傢伙,人很胡塗,这回最精。」

  孙伯甯把龙纪生领进地库厨房,为他蒸热了一砵芋头扣肉,在大锅里添了碗萝蔔炆鳗鱼。船上喝的是生銹水,食的是过时冻鱼肉,他是过来人,知道龙纪生饿着肚皮跳船。孙伯甯看他慢吞吞的食相,就想到他天塌下来不当回事的派头,觉得他不应跳船来美国。看他细嚼扣肉的样子,他怎样在杂碎馆洗盘碗拿刀砍肉切菜?你 来做花旗牛呀,仍是那副地主仔派头,怎搵食?文革仍然未革掉你本性。……

  「这扣肉我卅几年未食过,你猜错我心思。」龙纪生忽然抬起脸来说。
  「你在香港住了几年?没食过扣肉?」孙伯甯很不相信,认为他本性难移。
  「在香港,我多数是踎大排档,平常极少奢侈。我永远难忘幼时怎样过日子,我懂得节制。」龙纪生好像知道孙伯甯误解他,为自己辩道。

  「这才有种。」孙伯甯说:「不然你怎样在美国做牛?」
  「我跟你一样都是行船佬。」龙纪生在笑了。

  互道热肠,说的都是知心话。
  「还记得那年在白黄花农场旧事吗?」孙伯甯想到这个话题。
  「我怎不记得。我是黑五类分子,你老哥是思想考验。」龙纪生停下了筷子。
  「人生如戏呀。」孙伯甯感慨万千。
  「我知道你想说什麽,」龙纪生很虚荣地说:「那回我们食了一餐鲜美大锅粥。」

  怎能忘记呢!下了场连天大雨。农场大片稻田都涝了。那夜,我们小组偷偷下田去捞鱼。大收穫,捞到半桶鱼,还检了几只死田鼠。我这个老饕主厨炆老鼠肉。 鱼肉煮了大锅粥。炆老鼠肉下了花生一齐炆,也下果皮小茴香小丁香,满屋子都香。老鼠肉没有狗肉高贵,但娇嫩过狗肉,真正齿颊留香。那锅粥鲜美过山珍海味, 你这傢伙食了几碗?你应该记得,为怕影响,我们还请来队长,皆大欢喜。食完老鼠肉鲜鱼粥,接下来玩樸克,通宵达旦,怎能忘记!你老哥本性难移。你後来告诉 我,你不敢食老鼠肉,嘴一直馋,筷子又不敢挟。亏你还会说,博同情可怜?……(1)


帅哥,离线

大雪

很喜欢这个开篇,  对於生之恋情,我拥抱过了。爱都爱过,我还留恋什麽?这是告别时候吧。就如季节,顺时序而行,生死也是。於是,我决定这个时候采取这个仪式。我很少朋 友,有之也少往来。惟独我的爱人,都爱过了;她怎样悼祭,都是生者为死者应作的仪式而已。过眼云烟也,尘俗之礼也。

帅哥,在线

罢了

他之所以选择这种告别生命的方式,大概是因为他终于厌倦了这种永无止境,折磨挣扎的生活;当生命中只剩下痛和悲哀的时候,或许对于他,告别生命是唯一和必然的选择.

昨天傍晚,我坐在家门口,静静地聆听着满山的松涛声.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树上的枝条,在空中飞舞着;我没有自己的方向,风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我看到邻近 的一棵树上飘下了一片树叶,它会是谁呢?那片先我而去的树叶该不会是她吧?我感到自己仿佛也成了一片下坠的树叶,在我下坠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片树叶紧随 在我的身后,它又会是谁呢?我当然记得自己对前一片树叶的承诺,但是我又无法抗拒身后那一片树叶的追随.于是,在这样的软弱中,我被我的心牵引着,伴着身 后那一片树叶,缓缓飘落而下,终于零落成泥碾做尘...

经过如此惊天动地,曾经沧海的爱情之后,我走过了许多江河,但曾经沧海的心很难再次为水,许多年里,我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了,然而生命又给了我一个 海,又给了我一次再经沧海的机会.我感谢生命给予我的机会,我更感谢我自己,因为,如果我不给自己一次机会,那么,我就永远不可能再经沧海再为水。

他不知道,其实人生还是有许多机会的;拥抱过了, 爱过了,这只是过去,而将来是不可预测的. 生命的奇妙之处,就在于生命的未知和性和不可预测性.人要学习着爱自己,虽然这是一种极艰难,极易失败的学习。当你万念俱灰的时候,你若能静下心来好好想 一想,你一定会发现,那远处一定有你神往的地方,在天涯地角之处一定能找到一种牵系,一种使你有勇气活下去的牵系.在生命尚未成为最后过眼云烟的时候,请 不要放弃,请不要剥夺生命给予你的机会,你若是能给生命一个机会,相信我,生命也一定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更好的机会。

一念之差,生死两界。哀哉,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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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随笔:

斜阳下西海,
云气欲生衣。
梦里松涛近,
问侬胡不归?


http://www.e-literati.com/bbs/leadbbs/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108&ID=158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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