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武侠,有武就离不了侠。说完了武,就到了侠。
金庸笔下,塑造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侠客角色,凡是喜爱金庸的,大概都能说出一堆人名来。
一般人的眼里,金庸这么喜欢写大侠,成功塑造了那么多大侠,应该是很推崇侠义精神的了——其实,金庸对侠义精神,一向持悲观态度,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不信任。或者说,本来那就是他作为挽救心灵深处某些东西的救命稻草,既然是稻草,也就顶不得什么用——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是,一个作者,无论如何懂得伪装自己,无论如何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也不可能在作品中完全没有泄露。金庸写了那么多书,想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这也很正常,一般来说,文人和艺术家都是悲观主义者和一定程度上的疯子,哲学家也一样,除非他们已经彻底疯了:)
好,不再胡乱发挥了,回到正题。
什么是侠的精神?
中国古代文化推崇的人文精神,大致脱不了“忠孝节义”的范畴,或者换一套,“仁义礼智信”。对“侠”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义”字,其他的不可或缺,但是相对来说,不如义重要。比如我们标榜千古的关二爷,其他缺点都很明显,一个义字,就令他风光无限。到了“山东呼宝义”宋公明,靠一个义字就领袖群伦吃遍天了。
金庸笔下的侠,人格不一定完美,“义”的品质却是不敢唐突的。
武侠到了金庸手里,人格的层次不再那么简单化,要探讨的内容也丰富多了,毕竟,天下已经不再是中国人的天下,中国文化也不能再缩起脖子里称老大,二战已经打过,日本已经抗过,殖民地还在对付着,家国情仇,已成过去,也不再由知识分子操心,儿女情长,渐成新宠,算是新时代的新职责。此消彼长,事情已经复杂到传统形式和流程无法承当。
不变是不行了。
传统意义上的“侠”,缺点往往不少,比如性格简单,粗暴唐突,崇尚武力,暴力伤及无辜等等,这些内容,都已经不适应新的时代。
只做“好汉”已经不能在新时代混下去了,金庸笔下的侠,自然也就有了新时代的新内容。
传统意义上的“侠”的优点和特点,大致上就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打抱不平,舍己为人。发展到极致,就是孟子推崇的“舍生取义”。这样的侠,到了现代,一个是容易倚仗武力仗势欺人,个人英雄主义,也容易扰乱社会秩序。另外,太个人主义了。在一个慢慢走向规则化统治的时代,侠的概念,终归是要渐行渐远,只能作为文物,或者规则的补充和附庸。
那么,怎么在新时代里,让这种中华文化的精髓之一,还能焕发出新的生命?
于是金庸给了他们出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以前的“替天行道”,比较渺茫,谁知道天怎么想的啊,现在有了具体的“国”与“民”,算是目标回落到地球上了。
金庸把狭义的侠义精神放大,找到了现代社会里侠义精神的出路,也定义了判断一个人,或者一个武侠的标准。
为了斗一时之气,逞一时之强的武勇;为了自己过瘾,不计较他人得失的发泄;为了个人好恶,凭一己之私的判断;为了小集团的利益,不考虑国家民族的偏狭;甚至,为了本民族的利益,不考虑其他民族的利益。这些情况,都已经在金庸的“侠”的世界里,进行了探讨和深化。
金庸的“侠”的精神,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侠”,而是做为一种有责任的精英层,在为人民思考,为国家思考,为人类思考。他们考虑人应该怎样处理自己的感情与集体关系的矛盾,个人与集体的矛盾,正义与邪恶的矛盾,邪恶团体里的正义与正义团体里的邪恶的矛盾,个人面对自己的感情偏向和国家与民族矛盾时如何自处,等等。
但是,在金庸的侠世界里,责任感,始终没有消退过,甚至到了似乎要消解一切的“鹿鼎”,在涉及到原则问题时,小流氓韦爵爷责任心也都是高尚到象个传说中的共产党员。
这就表明,金庸的精英意识,古典知识分子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心,从来没有消退过。而这样“以天下为己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意识,恰恰是我们中华民族数千年屡仆屡起却愈挫愈奋,百洄千折却渊源流长的原因所在。
金庸把自己的思考,寄托在侠的身上,在自己构造出的侠的世界,来实验自己的想法。那么,这个理想中的侠的世界,侠的命运如何呢?这些“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侠,运用侠的精神,能不能解决各种各样人的矛盾,利益集团的矛盾,民族的矛盾以及国家的矛盾呢?
前面已经说过,金庸对侠客的看法,总体来说是悲观的,对力量和人格都具有代表性的侠客悲观,也就是对超人的悲观,其实也就是对人类的本性悲观。这些悲观思想,我们在金庸的作品里,随处可见。
早期的金庸,还是想塑造传统意义上的侠客。
“书剑”里,陈家洛出身名门,文武双全,武功一流,仪表风采也一流,和皇帝是兄弟,又是天下第一帮派的头儿,论起行侠仗义在责任,他是无可推脱,一个侠客该具有的能力等等成功的前提,他又都具有了。这样的人,一般意义上来说,堪称完美。可以说,金庸是按照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侠客去塑造他的。
然而,陈家洛的结局如何呢?
感情失败,事业失败,远走西域,退出历史舞台。
“碧血剑”里的袁承志也差不多。名门之后,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天生的要靠他领袖群伦完成复国大计。基本上他是按照国内培养干部的模式锻造出来的,一步步的完善经历和履历,文武的学习,江湖经验和对事情的处理水平,也是慢慢提升。最后他终于人脉武功双到顶,完成了自身的塑造。下一步,按道理,他应该去做该做的事情并且成功才是。就算是反清复明的大计因为历史或者机缘做不到,偏安一偶,搞一小块儿总是可以的吧?
结果呢?远赴海外。
还是失败。还好,这次金庸仁慈了一点,让他佳人入怀余生可托。
“雪山飞狐”里,大侠被小人玩儿的死的很难看。
然后到了金庸的转折点,“射雕”,他终于推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平民英雄,而且还是“侠之大者”。
无疑,这是篇成功的小说,也有很多成功的人物。
就是这篇小说,金庸确立了理想中的大侠标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他也通过几个人的描写,从各个方面,公义,私生活等等,都对一个侠客应该具有的品质,作了一定的探讨,甚至下了定义。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他理想中的儒家之侠,“正心诚意修身齐家”都无可挑剔的人,集儒家文化优点之大成的侠客,结果如何呢?
只是在个人武功和修养上达到了一定水平。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襄阳城破之日,举家报国而死。
“神雕”,杨过,少了胳膊,练成了绝世武功,做了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最后还是隐退古墓。
杀了大汗,蒙古退兵又如何?靠侠客,解决不了问题,可以办小事,不能成大业,天下人还是生活于水火。
下面就到了“飞狐外传”。
这一篇就更惨了,只是一个江湖豪杰逞强使气行侠仗义的故事。除了一个天下掌门人大会,是为了“国”“民”努了一把力,基本上对社会没有什么影响力。
其实,金庸本来是想把胡斐塑造成一个标准而单纯的侠客。然而很可惜,概念先行的结果,是这个角色的空前失败。一个角色,应该是随着情节发展,自然而然的逐步丰满。金庸在飞狐里的刻意而为,笔力外露,目的性过于鲜明,反落下乘。反之,萧峰慕容复郭靖等角色,隐性塑造,效果就要好的多。
然后是“倚天”。
已经是明教教主天下归心的张无忌,结果居然敌不过一个小小的阴谋,把天下拱手相让——难道他真的以为,一个连教主都可以出卖的人,会在国家治理上温柔敦厚?固然是因为金庸不愿意过分篡改历史——他已经篡改的够厉害了,反正是小说,改了也就改了——还是金庸自己很明白,有些东西,在历史舞台上,终究是注定失败的命运?
连城决。
侠义道里的虚伪,正义的虚伪,人性的虚伪。都揭示的够厉害。
天龙八部。
金庸第一次正视民族问题,跳出自己的大汉族主义视角。
作为正义一方的屡屡失败,在正义名义下的行为,往往造成罪恶的结果。
侠义除了被出卖和被利用,基本上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笑傲。
架空的历史模型。
象金庸自己说的,其实是政治小说。
也象那句话:多少罪恶,假正义之名而行。
最后的鹿鼎记。
侠义到了最悲惨的境地。
一个小流氓的侠义和一个侠义的小流氓。
侠义终归无用,侠义世界观的破灭。
金庸笔下的侠,结果基本上就两种,一种是死,一种是隐。
他写侠客之死,多半是别有用心。
萧峰死于国仇家恨民族矛盾,郭靖死国,陈近南死国却因内扛。说到底,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基本上都是死于非命。
不过,为侠义而死于侠义,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了。
隐士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与侠客一般。金庸笔下的侠客,有隐于野者,有隐于市者,却断无隐于朝者,可见,在金庸的思想里,侠之一字,任性而为,道义而趋,与官方之潜规则格格不入,就算是有蜜月阶段,终究会反目成仇,甚至势不两立。
这一点,金庸比梁古温黄,都要清醒而现实,而不是把武侠写成神话。金庸的心里,还是希望写成对现实生活有作用有干预的寓言小说,而不是仅仅过过嘴瘾玩玩文字,在一个幻想世界里意淫。
由此可见,金庸对侠的看法,是消极的,并没有寄托真正的希望,尤其是晚期,虽然他很推崇侠义的精神。
金庸笔下,从来就没有过成功的侠客,所有的侠客都逃不掉悲剧命运。只是在前期,他还略微有些造梦的想法,自己也大约稍微有些寄托,直到最后的鹿鼎,他既打破了自己的梦幻,也打破了别人的梦幻,正式宣告侠客救世思想的破产。既然到了这步田地,武也看破,侠也看破,再想继续武侠小说,怎么也都难了。所以,他封笔退出,十分的明智。不是这么高明的人,自然也写不出那么多高明的小说。
从金庸写作的情况来看,他内心深知,在现代,侠的精神只能藏在心底,不能再用来明目张胆的标榜了,侠客,也只能存在于想象的世界,世俗生活里,已经不再有侠客存在的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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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直在谈论金庸,对古龙只字不提,心里真有点为他抱不平。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读古龙的书,喜欢他书中的英雄“重色不轻友”,喜欢他的寂寞,喜欢他每本书背后的那个女人,更喜欢那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一腔热血,一轮夏阳;一枕落花,一夜秋霜;一肖寒蒿,一岁冬雪;一城风絮,一郭春光”。 心中的古龙有着李白的遗风,也如那任情任性的诗人,灵感喷薄之时,毋庸去考虑思想的载体,当匆忙记下当时的情感;因为灵感并不能时常袭击人的灵魂。也很欣赏那口装满美酒的棺木,如果李白在世也一定会羡慕不已。 对古龙的创作实践,人们的评价有褒有贬。褒之者认为,古龙小说创造了一个文化奇迹,古龙在武侠文化史上是一个开创时代的作家。贬之者则认为,古龙小说行文随意,文风轻他,缺少文化,破坏了汉语言规则,是一种创作上的“走人入魔”。不管是褒还是贬,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古尤创作的武侠小说不同于前人之作,为后人提供了新的东百。 武侠评论家胡正群曾说:古龙之前无新派。我认为,古龙的书和金、梁之作各有千秋。他另辟溪径,自出机抒,创造了另一种新派武侠小说的模式,树立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另一座高峰。可以这样说,金、梁的“新”是对旧派武侠小说的巨大改良,是在继承中力求创新,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之妙;而古龙之“新”则是对旧派武侠小说的彻底变革,是另起炉灶,重造“江湖”,具有脱胎换骨之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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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随笔:
正文不知道为什么被删了。我从别地找来,如果不妥,请通知我一声。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601&postID=4980#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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