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二月 28, 2007

周柠:子。鼠

子鼠
    
  冗长的年尾巴一扫,漫天又荡猩红烟火碎屑,象一群因失依藉而流离 的小鬼。飘进冷燥开裂的庭院,飘进灰蒙蒙的眼下,驱之不去。有那么一些,伺机伸出凛冽的手爪,凉飕飕的扑进怀里。我裹在厚重棉袄里的干巴身躯颤抖起来,挣 的前襟鼓鼓囊囊翘起。蛋青袄面印染着洇湿似的桃花,被飞溅的火星烧出了几个小洞,像重锦千层里丑陋的蕊,像一触即发的烟花引信。
    
   那种头晕目眩,觉得自己正跟秋日原野上的雏菊一起疲命绽放似的。晚饭是才撤下供桌的猪头肉,我垂涎以久,这时却没了胃口。姥娘不悦,骂我命贱,稍多点油 水就能吃出毛病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骂着骂着就再次下厨,清汤熬一锅面粉团成的“老鼠爪”出来,星星点点的撒些一颗一颗咸萝丁。我吃了几口,想起一件事 来,异样激动。
    
  熄灯后,我偷摸着在屋里屋外布满青丝烟尘的旮旯,洒下我收藏多日的糖果、花生、瓜片等零食。
    
  “黑哩咕咚的你跑出来做甚么?”没想到姥娘会拈着小脚跟踪。
    
  我晕乎乎的笑,我想看看老鼠娶亲。我听四哥声绘色的转述过,也在绵竹印制的年画里见过,开道的老鼠掮喜旗打花伞,敲铜锣打花鼓。骑蛤蟆的鼠新郎,头戴官帽,手摇折扇。坐花轿的鼠新娘,披红戴绿,一团娇羞。姥娘,你走了这么多路和桥,一定见过,婆婆你是不是见过?
    
   姥娘她一口咬定:“没见过!老鼠娶亲时,你扰它一天,它扰你一年。不能看!”然后她颤巍巍拉我回屋。我希望她打开话匣子跟我讲讲这典故,还希望她摸摸我 的头。我自出生脑袋就比一般孩子的大,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未免太过粗拙。我想若是姥娘时不时的摸一摸,我的脑袋应该能逐渐小下去的。
    
  可是姥娘她不喜欢我。
    
   我发烧,浑身滚热的象个熨斗,而木板床冰凉的跟棺板一样。我眼睁睁数着黑黢黢的木梁,挂着猪头肉的竹篮,拨着密密麻麻丝丝缕缕的蛛丝,跟我脑袋一样晃个 不停。我想能睡到婆婆的火炕上去,享受那绵绵不绝细致入微的温热。月光从窗棂窗里挤进,变作一排扎在屋角的栅栏。晃动来晃动去,看得久了,又变作姥娘在织 布机上劳作的场景。
    
  “姥娘。”我喊着,起身下床摸到那儿,冻的发抖。我突然觉得那儿该正是多年前姥娘摆放纺线车和织布机的地 方,姥娘有时一手摇着纺线车柄,一手将一根筷子粗细的棉穗子纺成一根根细线,从一团棉花里捻出来的细线,然后缠在木头锭子上。有时她则光着脚踩织布机,一 梭一梭,认真地织着布。“摇拉,摇拉,哼呀哼呀纺棉布,纺成线,织成布,你做褂子我做裤……”可是这样的场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歌她从来不唱给我听。
    
  今天终于看到了也听到了。……
  
  狭窄的屋子宽敞起来,很多年的空气朝我哗哗啦啦拥来,我一时被笼进了那半截筷子样的棉穗子里,变成线,一股红色,一股蓝色,又一股紫色,在婆婆手中跳跃起来。嗤嗤啦啦,变成烟火把这个屋子淹没了。我还看见老鼠的娶亲队伍正浩浩荡荡开来。
    
  ……醒来我是躺在姥娘的火铺上的,脑门上顶着冷毛巾。见我醒来,守在旁边的姥娘长长的吁了口气。天色微明,灯油枯尽。姥娘一定是守候我多时的了。
  
  柜橱子里传来淅淅簌簌的动静,把房粱的土粒都震落下来。过了几天,那动静就消失了,姥娘一定是下了夹子或毒鼠强把老鼠消灭了。等我的病好了,跟她一起和泥,把家里所有的鼠洞都永远密封起来了。那时俺姥娘说:“你是个好孩子。老鼠收到你的礼物,已经嫁到别处去了。”
[打印]

罢了 评论于:2007-02-28 18:38:36

老鼠嫁女的故事小时候也曾听我太祖母讲起过。记得太祖母在世的时候,有几次过年时,好像是在正月里某一个晚上,家人会在地上撒一些米、盐、花生之类,然后把灯熄了,一大家子人坐在黑黑的屋子里,一声不响,摸黑吃着过年的零食。

记得我小时候做错事情被大人罚跪的时候,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老鼠。那个楼梯转弯处的墙角曾经是我经常罚跪的地方。小时候的我非常倔强,几乎从不认错(通常不 是我的错),所以每每跪下去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跪着,跪着,膝盖跪麻了倒也不觉疼了,只是那种孤单无助的感觉让我心生怵意。记得墙脚下有一只小 洞,平时常看到二、三只小老鼠窜进窜出。罚跪的时候,我只要看到小老鼠灰灰的小脑袋,红红的小眼睛,毛茸茸的小身体,我就既不感到孤单也不感到害怕了。所 以每次罚跪的时候,我都会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身体移动,生怕惊动了小老鼠们,让它们不敢出来。

有一次,有一只小老鼠钻到了我的裤腿里,暖暖痒痒的,由于跪的时间长了,手脚不太灵敏,我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当时我还真没担心自己是否会滚下楼梯去,倒是担心那只小老鼠会不会被我压死。还好我倒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保护着小老鼠,使它毫发无伤。

所以在我的记忆中,老鼠永远是我的吉祥物。到了美国以后家里也曾发现过老鼠的踪迹,太太让我去买老鼠夹子,我是死活都不愿意。前年,我们家后园里的鼹鼠居 然把家中地下室里的暖气管咬破了,花了我二、三千美元的修理费,让我老婆心疼了好一阵子。但是在我的心里,天下老鼠是一家,这笔钱就全当是我付给当年老鼠 们的陪伴费吧。

----------------
编后随笔:

嗯,周姑娘这篇有点不一样~~~鬼做人梦,人入鼠家。

罢了的故事让我想起乡下的知青房,晚上经常给阁楼上的鼠们闹得睡不着,他们在楼上堆着用来引火的玉米芯子上跑来跑去的追着,叫着~~~估计不是娶亲,还在谈恋爱阶段吧:))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702&postID=48903&page=1#mark

/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