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四月 16, 2009

慧慧:我的上海

作者:蔡骏



我的上海,不是《长恨歌》里的上海,也不是《花样年华》里的上海,更不是《上海的金枝玉叶》里的上海。


我的上海,是在童年弄堂的小阁楼上,将头探出老虎窗口看层层叠叠的黑瓦;我的上海,是在少年的老公房底楼,看着天井外狭小的蓝天,目送一群群鸽子飞过;我的上海,是在青年走过淮海路的清晨,在路边小店买两只菜包当作早餐。



我的上海,是大部分普通的上海人的上海。



这个上海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华丽,也不像意淫里那么小资,更不似批判的那么腐朽。这个上海里的人们,不知道咖啡机为何物,不晓得西餐馆里的门道,更不懂那么多的洋泾浜外文。


这 个上海的昨天,是每天烧煤炉倒马桶,是在拥挤的小菜场里,是在七十二家房客的螺蛳壳里。这个上海的今天,是匆忙的上班下班的脚步,是焦虑地看着股市房市的 起伏,是在搬迁往遥远的郊区还是坚守在上辈留下的市区之间的犹豫。至于这个上海的明天,无论我有多大的想象力——都无从描述。



至 于王琦瑶们的上海,许文强们的上海,则是少数上海人模糊记忆里的上海,或者说是大多数非上海人幻想中的上海——这个少数的上海,或许属于那些匆匆的过客, 属于曾经遗失了荣耀的子孙,属于早已消逝了的冒险家,属于张爱玲笔下的文字,属于好莱坞怀旧的胶片,却不属于多数的上海人——至少不属于我。



而属于我的这些上海,无论在弄堂里的小阁楼,还是曾经的老大楼,抑或六层的旧公房,以及高层的公寓房,都有一个共同点——苏州河。



1978
年 末,当北京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闭幕,中国历史彻底被改变的那一天,我出生在上海黄浦区的一家医院里,摩羯座。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起,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 与父母家交替度过的。父母上班时我住在外婆家的小弄堂里,那是一个小小的过街楼,可以从楼板的缝隙看到底下的门洞,上面还有个小阁楼,通过狭窄的木头楼梯 爬上去。


我更喜欢扒在老虎窗上——开在屋顶上的天窗,却有个迷你的屋顶罩着,仿佛把 头探向另一个世界。虽然只有两三层的高度,但从老虎窗望出去的感觉,却像站在世界的屋顶,一眼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黑色瓦片,夜晚还会有神秘的野猫出没。两 年前我路过那里,发现弄堂正在被拆除,我永远难忘的小阁楼,终于成为了空中阁楼。



父母也常把我从外婆家接回去,经过一条长长的弄堂,出口处是北苏州路小学,我在那度过了一到三年级。走过我的小学就能看到一座桥,据说有悠久的历史——老闸桥,当年马永贞从山东初来上海就在这座桥下讨生活。


我 的童年也几乎每天走过这座桥,时常看着桥下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鳞鳞波光。我并不害怕那难闻的气味,还很喜欢停泊在河边的那些船,有些船有高高的桅杆,过 桥时就把桅杆放下。最有意思的是驳船拖着的船队,经常绵延上百米之长,一艘接一艘宛如接龙游戏,发出轰鸣的马达声,激起河上汹涌的浪涛,,,当然,现在这 样的场景再也不见了。



走过老闸桥,沿着苏州河南岸往外滩方向走,经过河南路桥不久是江西中路。我的父母就住在其中的一栋大楼内,那是三十年代的老大楼,今天看来不过是五六层的老房子罢了,当年却称得上是高楼大厦。


我 还记得走进昏暗的大堂,就有一个旋转的楼梯,旁边有个老式的电梯。我家在三楼的一个房间内,卫生间和厨房间都在外面公用,唯独属于我们的是一个阳台。那个 阳台宛如城墙上的马面,两边有罗马柱的装饰,铁栏杆也似乎有些年头,好像栖身于欧洲小城的街边,倚着阳台栏杆窥视对面的风景从这里可以遥望到外滩那些楼房的背面,比如当时市政府的圆顶,还可听到海关大楼的钟声,免了看自家的三五牌大钟。



外婆去世后,父母带着外公一起搬家了,来到曹家渡的三官塘桥下的一栋六层楼的公房之中。那是一套底楼的单元房,还有个不大的天井,父亲养起了鸽子与兔子,我还一度养过一只白猫,尾巴尖上有火红的斑点,那只猫的死亡让我伤心了一个夏天。


多年以后我在小说《恋猫记》和《猫眼》中都反复描写过那种猫的形象。暑假时我常和外公一起,清晨穿过三官塘桥的桥洞,沿着苏州河走大约十分钟,就会走到中山公园的后门,还有华东政法学院和一家精神病院。


几年后外公又去世了,我们搬家到静安区的昌平路,那里距离苏州河也非常近。记得那时的河边有不少码头,我曾在河边的荒草里发现一个硕大的石头磨盘,竟雕刻着一副标准的象棋棋盘——不知何方的仙人坐在这里对弈?


1998
年 的搬家,只不过向北移动了几百米,却更靠近苏州河上的一座桥。我常在夜晚走过那座桥,看着桥下滚滚的河水,涨潮时几乎要漫到堤岸——我一度为此做了个梦, 仿佛是波涛涌上了我的床,梦见我回到了三十年代,回到了童年居住的江西中路的老大楼,看见苏州河水漫过河岸,在老上海狭窄的街道间汹涌流淌,后来这个梦让 我写了一篇名为《苏州河》的小说,但与那部名为《苏州河》的电影无关。


同样巧合的是,我所就读过的两所小学与一所中学,距离苏州河都不超过五百米,而且都与苏州河上的桥有关。第一所小学出门就是老闸桥,第二所小学背后是宝成桥,中学的背后是武宁路桥——这所中学在我毕业后的第二年就被夷为了平地。


如 今我又搬家了,却还是在苏州河畔,不知是命运的机缘巧合,还是梦中不能割舍的涛声?河还是那条河,两岸的风景却早已被改变,就连颜色与气味都变了。苏州河 已变成了一道峡谷,在高楼大厦的丛林间穿梭,那些陈旧的工厂都已消失——也包括我的父亲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即便幸存下来已变得不再认得,就像莫干山路
50
号里的小小世界。苏州河的变化,也是我的人生的变也,更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变化。


我的上海,是苏州河两岸的上海,不是淮海路衡山路的上海。我的上海,是父辈的工厂的上海,不是祖先的洋房的上海。我的上海,是平民的五彩照片的上海,不是贵族的黑白旧影的上海。我的上海,是活生生的人的上海,不是冷冰冰的梦的上海。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上海,但上海只有一个。



备注:此文发于2009年1月《上海画报》

芝竹 评论于:2009-03-27 09:21:01 [回复评论]
上海,在每个人心目中有所不同.但每个人又都年复一年,在上海和居住国之间穿梭往返,不亦乐乎!
morningtiger 评论于:2009-02-15 08:00:16 [回复评论]
i love you, i love shanghai,it is my monterland.
浪淘金 评论于:2009-01-23 09:55:52 [回复评论]
读你的文章是温馨的回忆,有太多的画面,以无法再现。可惜。
北国江南 评论于:2009-01-23 08:35:00 [回复评论]
Miss Shanghai, my home.
sinke 评论于:2009-01-22 23:21:00 [回复评论]
慧慧,

Very very enjoyed your articles. It touched our deep memory and cultures overrun by the economy, development, and others.

Keep writing. We will always visit your webpage.
sinke 评论于:2009-01-22 22:52:43 [回复评论]
我的上海,是到处都是优美的上海话语音,哪语音连着我们的记忆, 亲情,载着4千年的吴越文话. 也还有我们父辈的苏州话,宁波话,绍兴话,浦东话, 也有听不懂的南通话和温州话. 小孩用苏州话,宁波话,绍兴话,浦东话唱的歌.

Really, realy, hope they are not going away.
慧慧 评论于:2009-01-22 21:41:38 [回复评论]
谢谢各位网友来访留言,恭祝大家牛年进步!
ChessWilliam 评论于:2009-01-22 15:15:48 [回复评论]
可惜,此文是摘自《上海画报》。不是博主笔下的文字中的上海
罢了 评论于:2009-01-22 14:59:40 [回复评论]
我 的上海,既是苏州河两岸的上海,也是淮海路衡山路的上海。我的上海,既是同学父辈们工厂的上海,也是祖先的洋房的上海。我的上海,既是平民的五彩照片的上 海,也是贵族的黑白旧影的上海。无论是别人眼中的上海,还是自己眼的上海,都是活生生的人的上海,都是我们的上海。 无论上海的变化有多大,它都是我心中曾经的,永远的上海。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携带着我心中的上海,我还会自豪地告诉别人:我是上海人!

每个上海人心中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上海,它既相同,又不相同,但是,若把所有相同与不相同拼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完整的上海,一个唯一的,我们共同拥有的上海。

谢谢分享。 在这美丽的音乐中,我再一次趟入过去的生命之河,任由心泉挂在音乐的翅膀上潮起潮落。。。。
南京之友 评论于:2009-01-22 12:46:17 [回复评论]
上海 --- 旧社会的棚户区依然存在;

上海 --- 新时代的世博园正在兴建;

上海 --- 新旧百年跨度的沧桑同在;

上海 --- 贫富差别悬殊的现实危哉!
晨雨初听 评论于:2009-01-22 10:22:21 [回复评论]
I am so lucky and proud to born in Shanghai and grew up in Shanghai, specially being a Shanghai woman. I love your article just because we both love shanghai so much...
金笔 评论于:2009-01-22 09:10:46 [回复评论]
Happy NIU Year!

Your Shanghai, my Shanghai
Brought lots memory, we share

Your youth, my youth
Happy thought so amuse

.......
南极人 评论于:2009-01-21 18:50:09 [回复评论]
王家卫《花样年华》故事发生的地点是香港。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901&postID=63578&page=1#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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